【熏晗】斯德哥尔摩情人（20）
第二部 【光之翼】
09，鸢尾
注：
鸢尾，花语：绝望的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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谢晗从未想过会在江州见到李熏然。
还是以梅君远的身份。
对此他有一丝不安，又有一丝窃喜。对于潼市的那段过往，他一直都是当做一段珍贵的记忆珍藏于心。他清楚地知道，这或许是他这一生唯一一次，能像个普通人正常人那样生活。梅君远这个名字就像是他从那段生活中得到的纪念品。
他选择了这个名字作为新身份，原本只是想从中得到些安慰，却没有想过要一直把这个面具戴下去。尤其是在李熏然面前。每次面对李熏然，他都有种发自内心的被看透的感觉。梅君远很好很完美，但那并不是全部的他。
他总觉得李熏然能看穿梅君远表象下的其他人格。
这个认知让他既觉得警惕与恐惧，又有几分隐秘的兴奋，一点暗中的期待。
谢晗的生活现在全盘被谢雨监控着。
他表现得很乖，也很符合一个普通高中生的形象。他学着像普通人一样学习，交谈，融入社会。中学生的人际关系单纯又简单。你只要做个乖宝宝，在大家讨论流行话题的时候适时地插上几句评论就足矣。无论是要引人注目还是泯然众人对梅君远来说都不难做到。
比较艰难些的，是不可避免与人的肢体接触。
谢晗一直坚信囚禁事件给他带来的PTSD症状并不严重。但是他内心依然抗拒与人过度亲密的接触。无论是握手或拥抱，他都需要克制自己的情绪才能装出一派若无其事来。他不能因为精神崩溃而引人注目。但营造出一个不爱与人接触的正常人形象来，还需要时间。
这时候李熏然的存在就显得非常珍贵。
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，他发现只要李熏然在他身边，就会自动地在他与其他人之间营造一个隔离带。就好像隔离危险品那样，小心翼翼而又面面俱到。
同学们将他们视作亲密好友。他还听到有人说些“李熏然太霸道，都不让我们接近梅君远。”之类的怪话。就好像他被李熏然当做了禁脔一般。谢晗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就觉得挺有意思。说这些话的人大概想不到，事实恐怕正好相反。
李熏然小心翼翼想要保护的是他们这些同学们，而危险品才是谢晗吧。
不愧是警察世家，从基因里带出来的为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本能。
李熏然在刻意接近谢晗。
谢晗也是如此。
不知道李熏然是出于什么目的，但谢晗来说，他是出于好奇。戴着梅君远的面具，谢晗跟Jabber都悄悄出现在李熏然面前过。
梅君远虽然是主控人格，但他对谢晗出现的场合始终无法控制。但幸好他冒出来的频率不高，这个敏感的小孩一般只有在没其他人的时候才会愿意出来。即使是他很喜欢的李熏然，也只有当对方谈及那个新年时，才会悄悄地探出头来，静静地听。
J是个喜欢挑战的人格，如果不是被主控人格强力压制，J胡闹出来的事情恐怕会让他没法收场。J对李熏然的观感很复杂，他喜欢他，但却是当做对手那样来喜欢；他又害怕他，就像害怕天敌一样。梅君远试着问过J原因，却没有得到像样的回答，最后只能归咎于兽性的直觉。
说来也奇怪，J从未跟李熏然直接交谈过，但似乎李熏然对于J却有种异常的敏感。哪怕只是不小心露出一个笑容或一个眼神，都会被发现。这个发现，让J更兴奋，而让梅君远更加警惕起来。
新年以后，谢晗的睡眠就一直不好。
他闭上眼就会一直做梦，惊醒后除了满身疲惫，却又什么都记不起来。所以有的时候，他就索性不睡，或者开着灯放着音乐进行浅睡眠，反而精神还能好些。但总这样，身体始终还是会吃不消。到了周末情况就更糟，因为谢雨来江州了。
最近谢雨来江州的频率很高。
谢晗安排在香港的棋子在谢云死后就全部撤离了，他只能迂回地从其他渠道查到谢雨的动静。她在香港明明还有两个合作项目要谈，为什么总跑江州来呢。在谢家很多事情不方便做，正在谢晗寻思着该找个什么借口的时候，李熏然自己送上门来了。
其实李熏然的数学并太不糟糕，看他的试卷就能明白，虽然看起来有些糟糕，但该掌握的知识点其实是掌握了的。至于为什么明明会的题目做出来就是错的，这问题恐怕要问李熏然本人。
但谢晗不想戳穿他。去同学家一起学习，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。老管家听了司机的汇报便放行了，横竖他的来去都是车接车送，只要人不丢了，不出事，去哪里倒是可以睁一眼闭一眼。
李熏然的房子不大，但是收拾得挺整齐，最重要的是——有联网的电脑。这在当时算得上是难得，不是每个家庭都舍得给上高中的孩子买这么贵重的东西的。这倒是给谢晗省了劲儿，他本来盯上的是李熏然楼下那个网吧，还想着补习结束要找个什么由头混到网吧去而不被司机发现。
当然有些事情不能操之过急，他毕竟是来帮人补习的。
梅君远善于揣测人心，而且懂得伪装自己，但是跟人进一步进行私人交往却让他有些犯难。跟李熏然回老家那次，主要要应付的是家长们，他还能勉强装一装。到了只剩下他俩面对面的时候，却不知道除了指导功课之外还能说什么。
于是又是李熏然自己送上门来，问他要不要看书。
李熏然看着不像喜欢看书的人，但却没想到有一个满满的书架。梅君远看着像个爱读书的人，但其实从小到大，他都没读过几本课外书。他的时间大都花在各种训练上，真要看书也是看些相关知识的专业书，那种只能拿来消遣的东西看了于他无益，自然也不会去弄来看。
李熏然书架上大多是推理小说，谢晗随便翻了一本，居然不知不觉看了进去。密室谋杀，环环相扣，设计得还算精巧。只是作者似乎颇为得意这些机巧伎俩，就连写警察，也只是为了讲清楚这点布置。缺了些明争暗斗相互角力的趣味。但拿来作为无聊时的消遣，似乎也不算太糟糕。
谢晗瞥了一眼还在跟数学埋头奋战的李熏然，默默在心里因他的品味而给他加了10分。
谢晗借用李熏然的电脑，是在第三次来他家的时候。
他大大方方提出来需要借用电脑查些资料，又大大方方当着李熏然的面翻看了一些企业的公开报表、股价情况，登陆了几个财经性质的论坛跟网站浏览了一番就下了线。他做的很小心，全程没有发过一封邮件，论坛跟网站上也没有发表过一个字。他看的企业资料也都跟谢氏的企业有关，表现得就像在偷偷关心自家产业一样。他不想引起李熏然的怀疑。
不过似乎李熏然也没有起疑心，这让谢晗松了一口气。
他倒是不担心谢雨通过李熏然家的网络来调查他，他们再疑神疑鬼也不敢真的跑到一个警察家的孩子房里装监控。
他的全部秘密就在那几个需要登录的论坛跟网站上，明面看没有任何可疑，但实际上登录后跳出来的问题验证对话框，就是他发消息的渠道。当他把已经加密了的消息加上特殊字符组结尾发送时，消息就被二次转码后发走，然后电脑会以提示“验证错误！”的方式来通告消息发送成功。
而他要看的信息主要来自公开资料，请人帮忙调查的结果也藏在其中几个链接里，只有以秘钥方式登录的用户可见。需要做决策的事情不多，汇报内容看完后选择关闭，就会跳出来广告小窗，点击关闭按钮代表同意，点击红叉关闭代表反对。
以上所有内容，他有自信不会被李熏然看出端倪。但如果是在家，以谢雨的疑心病，未必不会被她发现些什么。
李熏然是个很细心的人，梅君远疲惫不堪的状态根本就瞒不了他。特别是在老师把他们俩调成了同桌后，上课悄悄打瞌睡都要靠李熏然才能遮掩过去。也就是在他们坐在了一起后，谢晗才渐渐发现，他在李熏然的身边能睡得特别踏实。
而到了李熏然家后，这个情况更明显。当时事情都处理好以后，梅君远会因为疲惫暂时将主控权交给谢晗，而谢晗只要待在李熏然身边，过不了5分钟就能睡着，还是带着J一起沉睡。李熏然对他来说，就像一剂强力安眠药。
他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。
梅君远偷偷测试过，在自己的卧室，哪怕把自己折腾到更疲惫的状态，还是睡不着。而如果梅君远主动放开主控权，J就会第一时间跳出来，根本轮不到谢晗，更不用说睡着。
谢晗倒是似乎知道些什么，但无论梅君远怎么问，他都不愿意回答。
转眼圣诞节就到了。
回想过去的一年，谢晗都觉得有些恍若隔世，发生了那么多的事。
而最让他想不到的是，他还有跟朋友一起过圣诞节的时候。
过去的每一年，不是公开作秀，就是家族宴会上的勾心斗角。像这样抛开一切，跑到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小饭馆来，单纯地跟朋友一起吃吃喝喝，聊些有的没有的琐事，也挺不坏。不知不觉中，他似乎把李熏然当成朋友了，即使他们注定无法走在同一条路上。
他有心在李熏然家留宿，用美美地睡上一觉的方式来给自己庆祝圣诞。但谢雨发到他手机上的消息，还是提醒了他残酷的现实。这让他有些烦躁，J都差一点冒出头来。如果没有体会过安宁的美好，那么谢雨无论对他做什么，总是可以应付过去的。
可是现在……
谢晗望着天上的月亮，明亮的月光刺得他眼眶发酸。
“李熏然。”
他闭上眼睛，拼命将心里那阵空虚难受的心情压了下去。
“谢谢你。”
谢晗用饭店老板送的苹果，交换来的礼物是一个小小的礼物盒子。
李熏然让他回去再拆，他就真的没有拆开。
实际上这一天他都没有机会再拆开它。
在老宅等着他的谢雨，为他准备了一道“圣诞惊喜大餐”。这份惊喜，连Jabber都险些应付不来。他一开始还试着用谢雨最喜欢的方式讨好求饶，这次却发现没用。谢雨虐待他的手段里带着一股怒气，梅君远猜测这或许是个好兆头。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谢雨发怒，是否代表着他背后做的小动作已经触碰到了她的底线，才让她也暴躁起来了呢？
然而，他这次付出的代价实在惨痛，谢雨暴怒一夜的下场，就是他在病床上躺足了一个礼拜。
他并不后悔，也不难过，谢雨对他而言，已经什么都不是了。
所有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，都是预料中他必须要承受的，不需要同情。
也不会有人同情。
而同时，他也几乎忘了他曾经收到过一份圣诞礼物。
那个小小的盒子被管家收到了他的书架上。
因为没有被拆开，所以也没有人知道那里头包着的是一本小小的日记本，而在日记本的扉页上，有李熏然手写的一句话：
“当你站得足够高足够远的时候，你就会发现，那些曾经深深折磨着你、让你痛不欲生的烦恼其实不值一提。”[1]
过年的时候，他给李熏然打过电话。
谢雨并不限制他交友，但他也不敢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。从电话里传来鞭炮声以及简瑶简萱两姐妹的吵嚷声。这越发衬托得他的身边凄冷孤寂。他跟李熏然相对无言，听了一阵孩子们的嬉闹声，然后就挂了电话。
谢晗的失眠症在回老宅过年以后，变得更严重。
他开始经常性的头疼。
他的三个人格也渐渐开始互相针对起来。
梅觉得自己辛辛苦苦在努力想开创一片天地，结果J除了捣乱连原本该他做的事都做不好，谢晗也开始疏远他，不再像以前那么听话。
J则抱怨谢雨越来越难应付，梅整天说他有计划有计划，结果到现在情况一点没好转，反而更糟糕了，就算他只是个副人格，也没有整天吃苦受罪尝不到甜头的道理。
谢晗，说实话谢晗在想什么，梅跟J谁也猜不到。他看起来还是跟原先一样安静，但却不再像原来那么听话，仿佛自己已经拿定了什么主意。
他们三个就像共同坐在一艘即将失去平衡的小船上。
船随着波涛摇来晃去，梅抢到了船舵，但J就是在船上不停地捣乱的水手。而谢晗对他们来说，就是船上搭载的货物。水手总是三五不时出些幺蛾子，而货物看似安安静静但它的倾向却影响到整条船的平衡。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，身为船长的梅当然不介意跟水手联合起来，为了生存而抛弃货物。
但梅也有顾虑。他知道，如果真的那么干了，那他们的这条船也就永远都去不了该去的地方了。
他们并不知道，在那一个没有遇上李熏然的时空中，他们真的毁掉了谢晗这个人格。
所以那个时空中的他们并没有经历太多痛苦与挣扎，没有经历那么多个因人格角力而引发的失眠的夜晚。没有了谢晗这个人格的平衡，无论是梅君远或者J，都再也找不到能回到人间的路。他们尝试着用别人来代替，甚至用绑架的方式来为自己“拼凑”一个完整的家庭。但虚幻总有破灭的一天，而那时J的怒火就会把所有欺骗他的人，变成下场可怜的牺牲品。
在那之后，他们遇见了李熏然，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。
[1]引自《没有来生》作者：月下桑
注：我也没有再查到这句是不是上面这个作者引用别人的，所以先当做是原创吧。因为非常喜欢这句话，所以就擅自借用了。如果作者本人反对，我会换掉。特此说明。
-----------------作者有话说-----------------
所以熏然同学想尽办法想给谢晗拐回正路上来，结果他写的话，人家根本没看到。这两个人从相遇开始，就一直在鸡同鸭讲，各种思路相左。
但有一点，熏然之前猜测的是比较接近真实的：
当梅君远开始尝试将那些压抑他的负面情绪剥离开来后，Jabber就会出现。
只不过他在另一个时空认识的Jabber，其实是梅跟J的合体；他在这里认识的梅，则是梅跟谢晗的合体；而他猜到的负面情绪，其实是人格崩溃到不得不被抛弃的谢晗。
当然，在这个时空，因为李熏然的提早出现，一切自然会有所不同。
说好的心理医生？
在下面两章……我一碰到他就拖延症发作。
下一章：10，文心兰与夜来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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