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熏晗】斯德哥尔摩情人（17）
第二部 【光之翼】
06，木棉花
注：
木棉花，花语：珍惜眼前的幸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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跟着李家父子坐上火车时，谢晗不知道自己的心情究竟算是什么。
就好像你憋着最后一口气，从深海往上游。
哪怕耳朵疼出了血，也要迎着那片阳光往上，再往上。
然后在浮出水面的瞬间，忽如其来的失压跟强烈的光线会让你陷入一种晕眩。
他觉得自己现在就陷在这种狂喜又怅然若失的晕眩里。
这种晕眩带来的放松感，几乎让他生不起心来想其他的事情。
他只盼着能再多一刻这种空白。
火车越行越远，车站渐渐也看不到了。
他的心，
他的爱，
他的恨，
他的恐惧，
如果能就这样再也不见，就好了。
在火车上的这个夜晚，谢晗第一次正视了自己。
他知道自己大约是哪里已经不对劲了。
他开始越来越习惯跟自己对话。
他是谢晗，他是J，他是梅君远。
——梅君远这个名字来自于李熏然。被问及名字时，谢晗看到窗外的寒梅，脱口而出一个梅字。却没料到李熏然帮他把姓名都想了个周全。
【与君远相知，不道云海深。】注(1)
是个好名字，只是不知到了日久见人心的时候，又会是怎样的情形。
梅一贯地冷静，他几乎主导了身体的大部分活动，负责在人前装出合格的假面具。
J是个冲动嗜血的家伙，跟他对话几乎是无意义的，只有强力压制。
谢晗，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格，自从出走以来，几乎很少出现。
梅君远觉得有些遗憾，他并不同意J的建议——将谢晗干掉。
虽然不能体会，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，他知道谢晗的宝贵。
他知道一个软弱的人格，在某些时候的可贵。
他们不正是靠着谢晗身上泄露出来的无辜、恐惧、心碎才获得了李氏父子的帮助么。
J不相信他们，他用野兽的直觉闻到了危险。
但是梅坚持与他们同行。虽然他也不相信“正义”——事实证明正义的价码太低，能用钱买到的东西都不值得信任。
梅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搂住谢晗，他知道他需要一个拥抱，需要一个安慰。尽管他并不能真正做到这些，但是他想，无论如何，做总比不做好。他就这样默不作声搂着他，放任怀中的孩子无声地哭泣。他没有心，并不能理解那份疼痛，但是他珍惜这些的眼泪。守护这些无用的东西，是他被创造出来的唯一意义。
摇晃的列车上，灯熄灭了。
黑暗中，谢晗用双手紧紧搂住了自己的身体。
这一夜，并没有眼泪。
潼市，是一个几乎可以算到三线城市的小城。
这里的人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维持在一种亲密的小团体的状态。不像大城市那么冷漠，也不像大城市那么自由。
梅君远花了很长的时间来适应大杂院的生活。
即使没有经历过这种相处模式，要装一个好孩子的样子对他来说并不难。人总是会去喜欢那些长得好，不惹事，听话的小孩，哪怕不够热情，梅君远知道自己身上的加分项也已经足够了。
不知道李熏然私底下帮他跟人解释了什么，家长们都没有什么人来找他盘根问底。这让他松了一口气，虽然依然不明白李熏然的目的到底何在。但如果真的被一群警察一天到晚逮着审，编出来的身世再周详也总有露馅的一天。
令他头疼的倒是大院里的孩子们。
他们这批小孩里，年龄层次分布很均匀。最大的比李熏然还大两三岁，最小的今年也不过6岁——简萱。所以过年这段时间，经常是一两个大小孩带一群大小不同的小鸭子们在外面滚来滚去。最大的那两个已经上了高中，情窦初开，正是惦记着跟女朋友煲电话的年纪，所以到最后，家长们总是喊说：熏然！你跟君远带他们出去玩！别在家捣乱。
李熏然天生是个孩子王，别看他在人少的时候看着还有几分老成，带着孩子们一出去，要不了几分钟就本性暴露，跟孩子们玩成一片。这个警察家属院的孩子们是个顶个儿的能折腾，大约是从小放养惯了，一放出去就跟野兔子似的，立马就能蹿得不见踪影。怕真丢了人回去不好交代，梅君远只能想办法唬住他们不玩得太远。这些天他跟出去，真是又当爹又当妈，操不完的心。
不过最麻烦的还是那个叫做简瑶的小丫头。
不知道为什么，从第一天见面开始，简瑶就盯准了梅君远不放。
他真的有反省过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多余的事。
但是简瑶是跟李熏然一家最亲近的小孩，在情况不明的局面下，他没法拒绝她的靠近，连个脸色都不敢给。幸好小姑娘本身还算省心，只是喜欢亲近他，却并不爱缠着他做什么。大部分时候都是梅君远在沙发上看书，简瑶就在附近的地板上玩过家家。只是如果他站起来换了一个地方坐，简瑶就会立马收拾东西跟过去，然后到了他附近又是自己玩自己的。就像只粘人的小奶猫，总希望它想看的人在视线里，却又自得其乐。
这种很有自知之明的相处方式，让梅君远的神经略微放松了些，他喜欢懂得分寸的孩子。
所以偶尔有的时候，他也会放下书，摸一摸这只小宠物的头以示嘉奖。
这个动作简瑶往往并不在意，倒是让谢晗心里很喜欢。
于是梅君远便纵容了这个行动。
J倒是很讨厌简瑶，他讨厌所有简单脆弱的生命。
有时候他会把手指从后面轻轻拢住小姑娘的脖子。他的手指很长，几乎一伸手就能扣住整个脖子。臆想着稍一用力就能扭断这条小脖子这件事，让J颇为自得其乐了好久。当然他不敢真的做什么，梅一直在盯着他，不让他因为一时快意惹出什么大麻烦来。
梅是在盯着J，但是他也很清晰地注意到李熏然一直在盯着他。
他大概并没有发现，他盯着自己看的时候，表情有多可怕。
我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对他做过什么事了吗？
梅君远努力搜刮自己的全部记忆，再一次深刻反省了他跟李熏然之间的关系。
大院的生活平凡又热闹。
过年总是热闹的，无论梅君远还是谢晗都从未经历过这样的生活。
前者表示他是好奇心居多，而后者则是纯粹以一个14岁少年的身份对这种宁静安稳的生活表示欣赏。J表示他对这种乡土味太浓的生活毫无兴趣，烟花爆竹这种玩具一点都不刺激。有梅君远的智商在，让鞭炮变成炸药一点也不难，偏偏只能帮小孩修个哑炮什么的。
不过无论是他们三个的哪一个，都异常庆幸这里毕竟还是城市……乡下的孩子们喜欢朝粪坑丢炮，听到这种故事三个人格都毫无例外地身体僵硬面如土色。
烟花爆竹压岁钱。
对小孩来说，过年无非就是这些。
对梅君远来说，他很乐意得到了一周的缓冲时间。在这个中国人的节日里，无论是官方还是私人的刑侦手段，几乎都会受到影响。只是接下来该怎么做，他还在犹豫。在他的计划中，他还需要半年的时间，但是这么长的时间他不可能一直失踪。从他的计划来说，他还需要合法身份，也不能一直这样失踪下去。
迟早还得回去。
他叹了一口气，摸了摸自己的心脏。
刚刚提到回去，谢晗又不开心了。
不知道是不是彻底把理智分出来的关系，谢晗这个人格的低龄化跟情绪化越来越严重。
“君远，来！这是你的红包”
李家的妈妈疼爱地摸了摸他的头，然后朝他手里塞了个红封。
虽然没有多少钱，但谢晗很高兴。
梅君远不反对，这种适度的情感交流有利于他在这里的生活。
J则很暴躁。
最近他的这种暴躁越来越明显了，梅观察过，每当李家人或者简瑶在他面前表达出任何形式的感情交流，J都会变得暴躁起来。
他在生气，谢晗说。
梅君远不能理解：这跟我们毫无关系，有什么好生气？
这里疼，谢晗想了想，指着心口补充道。
这让梅君远更无法理解了。
爸爸，Rain。
——谢晗的解释越来越难以理解。
梅君远有时候在想，是不是他把谢晗的智商切割过头了，所以现在连句人话都听不到了。
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他们正经历的是什么。
作为智商代表的他，永远无法理解他的本能与情感正在经历的阵痛意味着什么。
被冻僵了的人不能靠近火源。
哪怕心里再想靠近，也不可以。
他们只能站在远处，甚至用冰雪擦洗自己，慢慢忍受温度带来的麻痒酸痛。
只有经历了漫长的痛苦后才能再次靠近温暖。
骤然而至的温暖，会把他像雪人一样融化掉。
每一句温暖的问候，每一次温暖的拥抱，每一个疼爱的眼神，都像一把刀。
一刀一刀地将他肢解。
它全盘否定了他过去这些年为自己树立的精神标杆。
如果这些才是真正的爱，那么他得到的爱又是什么？
这里的人们总爱说，这世上就没有不爱自己小孩的父母。
他眼看着这里的每个孩子，在父母的心中都是宝贝。
哪怕是被揍了屁股，哭得稀里哗啦。
那也是这世上最独一无二的珍宝。
那么他又是什么？
他学会的又都是些什么？
什么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定不可动摇的东西？
他应该感谢人格分裂让他不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份凌迟。
凌迟带来的危险被J察觉到了，所以他狂躁。
凌迟带来的疼痛被谢晗感受到了，所以他哭。
凌迟带来的后果，梅君远却没有意识到。
他并不知道他的人格分裂因此加重了。
这种分裂究竟是福是祸，谁也说不清楚。
但是遇见李熏然后，这已经成为了一种必然。
是他不知不觉走向另一条人生道路必须经历的苦与痛。
另一个世界的他，经历了痛苦经历了折磨经历了屈辱。最后终于丢掉了最脆弱的那个包袱，扭曲地从没顶的黑暗中活了下来。从此行尸走肉，表面风光无限，内心一片废墟。
这个世界的他，在经历了这场疼痛的洗礼后，还能再直面那即将到来的黑暗吗？
注（1）：
路遥知马力，日久见人心，与君远相知，不道云海深。
——王昌龄《寄欢州》
-------------作者有话说分割线---------------
果然谢晗角度，就是不能傻白甜。
我白瞎了这些天的劳动成果，写了删删了写，最终还是定下来这个基调。
即使遇上了李熏然，谢晗也不可能一秒变过来。
那才真是玛丽苏。
他可能此刻经历的是他人生最漫长痛苦的一次凌迟。
他会学习到普通人的世界观，普通人的价值观。
等他学会不再丢弃痛苦，等他学会去面对、去拥抱生活带来的黑暗的时候，就代表熏然成功地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丝光明。
他需要这一丝光明让他在黑暗中找到方向，哪怕走过去的路上会头破血流会支离破碎。
所以本章还是纠缠在谢晗自己身上的。
虽然已经进入了对照组剧情，但是事实证明，每个人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场景，重点永远都是不同的。熏然角度看到的软化实际上不过是梅君远的算计。他们俩在意的点真是一点都重合不起来。虽然熏然能敏锐地察觉到J的不怀好意，但是他毕竟不知道他面对的已经是个三位一体的精神病了……
下一章：07 香水草与韭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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